在中国美术界,陈训勇被称为蚁王,说陈训勇是“中国蚁王”,并不是说他是蚂蚁养殖专业户,而是说他把这个世界最微不足道、卑微得无法再卑微的小动物,堂而皇之地搬进了中国画领域,并且成功地以大写意的手法将其上升到一哲学的高度和一技法的高度,从而填补了中国画这一题材的空白,成为古往今来全面、深入、反复刻画蚂蚁、讴歌蚂蚁、为蚂蚁树碑立传第一人。这个自称为“墨牛”的艺术家大胆地创新,用大写意的手法描绘出了“蚂蚁一族”,在这些平凡的“蚁族”身上,寄托了自己对世界与人生的思考。他是如何与蚁结缘的?在“蚁族”大写意中寄寓了一种怎样的生命理念或文化精神?潮汕文化精神与蚂蚁文化精神有相通的地方吗?在与《天下潮商》记者的亲切对话中,陈训勇为我们娓娓道来。
独辟蹊径,与蚂蚁结缘
《天下潮商》:我们知道,您是科班出身的画家,早年创作了大量的工笔花鸟国画,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是一种什么样的契机,让您放弃中国画传统题材,独辟蹊径进入蚂蚁世界?
陈训勇:我想可以归结为一个“缘”字。蚂蚁者,人类身边之常物也!其身微若尘,人之不屑一顾;生与恐龙同年代,力大无比;妖腰媚人,其脚恰如杠杆,顶天立地;触角摇弋,传递信息;翘腹以示险情,以腹敲地言此处有食物;高摔不受伤,过树身搭桥,渡河身聚成舟,下堕身结成链,遇火灾抱成球,蚁后处其中,滚离灾险地。“出入分前后,拉推共重轻”,“欲知天雨否,问蚁道途边。”从来不独食,物细独运回,物巨招伴搬;其牙可挑水,吐食喂同巢,伴卒将其埋,分工免开会,尽忠护族群,一蚁死不惜,众生蚁族繁。
细小莫若蚁,智慧大无比,[德]荷尔多布勒,[美]威尔逊的科学家花了40年的心血研究蚂蚁,写出一本关于蚂蚁的科普书,内容非常丰富精彩。这本书有两句话这样写:蚂蚁与人类有着极其相似的社会性,关注生物就等于关注人类自己。2002年的时候,汕头画院提出要让所有的画师都举办个人画展。举办个人画展,就要有个人的特色,于是我更加留意身边的一切。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关注到蚂蚁。蚂蚁最突出的就是团队精神,其勤劳,团结之诸多品格暗合了人类生存的精神追求,这种团队精神放在很多地方都合适。于是激发了我的创作冲动,在2003年汕头举办了个人画展,便诞生了第一张作品《蜂蚁颂》。画展受到了广泛的好评,反映强烈。当时恰巧广东省中国画学术研讨会在汕头召开,参加研讨的有来自包括港澳在内的全国各地国画大师。美术杂志主编王仲对我的画展有如下评价,他说:墨牛的画是小中见大,简中去追求一种丰富的内蕴。另外我觉得墨牛这个画家还是很有思想性的一个画家,你看这张画(《蜂蚁颂》)就很有意思,我孤陋寡闻,好像还没有画家画过蚂蚁,蜜蜂还是有人画的。所以,我刚才开玩笑地跟他讲,说你的画里面有人民性,表达这种芸芸众生式的蚂蚁,它们虽然小,但是他们团结起来,可以移动大山,愚公移山的精神在蚂蚁身上也能体现,所以看了以后,给人情趣之余,给人很多理性的思考,这是他很成功之处。类似于这样的评价,使我在继续探索蚂蚁画作方面更加有信心和动力。而当我全情投入的时,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发现这是一个几乎还没有人开采的大金矿。我感谢上苍,让我与蚂蚁结缘,能在这个领域做点事情。
上善若蚁,以笔墨传道
《天下潮商》:我们看到你画中的蚁族灵动而有趣,蚂蚁们在举手投足中俨然隐藏有生命的真谛。您在笔下的蚂蚁生灵中,寄寓了一种怎样的生命理念或文化精神?
陈训勇:在传统题材中,誉鸡有五德,而在微蚁身上也有其独特之大德巨慧,故请雷铎老师撰《蝼蚁五德颂》;又查《本草纲目》“蚂蚁”之释名,谓:“大蚁喜酣战,故以马驹称,蚁有君臣之义,故以蚁称”。蚁能存族至今,无不说明其合天道,通灵性,也使人以仁心惜蚁,以佛慈悯蚁,以道达悟蚁。蚁非蚁,非常蚁,上善若水亦上善若蚁。
蚂蚁的美德是与生俱来的,我以大写意传统笔墨为媒质,以蚂蚁为载体,通过它们来表达我对这种微小动物的敬重。艺术除了应有的艺术手般和技术含量外。艺术的内涵是很重要的。我歌颂的是蚂蚁的义、礼、忠、勇、勤五德颂,进而我再整理成《上善若蚁》,即,若蚁之勤,勤耕然耘;若蚁之力,力可移山;若蚁之忠,忠职守位;若蚁之礼,礼敬老幼;若蚁之聚,聚心拧绳;若蚁之义,义救危弱;若蚁之勇,勇者无畏;若蚁之魂,魂利族他;若蚁之衍,衍绵年年。把它升华为一种境界,这些都是我的创作源泉。
我总结了关于蚂蚁哲学的几个方面:
①蚂蚁胃口小容易满足。当你向别人或大自然索取的时候,索取的东西必须要对方给得起。就个体而言,蚂蚁对大自然索取的很少,就它们的群体力量来说却是巨大的成攻率很高。我借用孔子见老子的感觉来表述:“聚则成龙散则成彩”。这是对中国道家哲学的最好诠释,
②积小善而成大道,好孩子是一天一天地赞出来的,美言可以市尊,也可培养一切。
③不要也不能一口就吃下整只大象,但一口一口吃就一定能把大象吃掉。
④管理人离不开“法治”、“人治”,但蚂蚁用亿年进化了的“物理治”:分工免开会,尽忠护族群,一蚁死不惜,众生蚁族繁。
⑤上亿年的进化编塑了神奇的族群。潮商这个商帮精神跟蚂蚁精神是相通的,潮商立业之本就是一切愿从零开始。
凭蚁寄意,书潮商精神
《天下潮商》:您是潮汕籍的画家,潮汕的地域文化、传统风俗对您的人生与创作有何影响?潮汕文化精神与蚂蚁文化精神有相通的地方吗?
陈训勇:对于这个问题,上次我在潮州举行的个人画展让我感触很深。从小,我们就听前辈讲过很多关于韩愈来潮的故事。潮州巡展时,我走进韩文公祠缅怀韩公。韩愈刺潮,时间虽短,但对潮汕大地的影响是深远的,他对潮汕最大的贡献就是加速了潮汕地区融入中原的文化体系。韩公刺潮时,称潮州这里是蛮夷之地,现在我们说这里是海滨邹鲁。韩公刺潮之前,潮汕地区有3个进士,韩公在潮是大力倡导教育,到南宋时期潮汕已经有172位进士。地瘦种松树,家穷子读书,从蛮夷之地变为海滨邹鲁也是渐进的蚂蚁精神。
潮汕人的创业精神和求学精神都充满蚂蚁精神蚂蚁哲学。在2007年中国美术馆我的画展研讨会上,李可染老师的大弟子李宝林老师在发言中说到,“潮汕人的精神实际上就是蚂蚁精神”。如饶宗颐教授只读到小学,通过自学却成为国际汉学泰斗;李嘉诚先生也是白手起家,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成为全球华商的典范;全国的零售市场有很多潮汕人,潮汕人立业之本就是愿意一切从零开始,从小到大,无处不在,无处不有,一步一个脚印,这就是蚂蚁精神在潮商身上的最好体现。
《天下潮商》:纵观中国艺术史,我们发现,只有那些创造了独特的艺术现象,并将这些形象与社会现实相对接的画家,才会引起人们的共鸣,才会在艺术史上留下珍贵的身影。您现在已经开创了中国画的蚂蚁题材,而且形象独特,具有不可替代的艺术地位,在创作过程中,您思考过自己作品的传世或价值问题吗?
陈训勇:艺术如果没有自己强烈的符号在历史上是很难留下来的,所以个人符号和历史价值很重要。当然这些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这有待历史去评价,即“功名后人评”。用中国画写意的方式把身躯微小的蚂蚁扩大数十倍加以描绘,意义有多深远?现在我不敢漫想。我与蚂蚁已结缘很深了,接下来我将会继续用我几十年的人生历程和感悟,以水墨蚂蚁的形式去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应该说我现在做的只是面上铺开的工作,点上深挖的工作还做得很不足,有待努力,而点上的深挖是几辈子都挖不完的,我的蚁业将是生命不息弘蚁精神不止。值得欣慰的是,现在蚂蚁的知音逐渐多了,有不少公司、机构把我创作的蚂蚁题材国画《万众一心》、《上善若蚁》等悬挂于大堂、办公室、会议室等主要场所。现在这只水墨蚂蚁已逐渐深入人心,深受厚爱。
艺术的价值是没法具体量化。传世之作不是想传就传,价值都在变化,但艺术靠的是缘心可发,在不断的探索中,希望碰上好作品的火花,但有一点,自已现在觉得很幸福,蚁虽小而使人过目不忘。好多场合问陈训勇是谁,很人都不知道,一说画蚂蚁的就,“噢”一声便悉然了。这就是我最大的满足。我相信我的蚂蚁作品不管在过去或者在未来肯定有一张是最好的,至于传不传世却与我无干。
墨大蚁小,展国画乾坤
《天下潮商》:您运用了中国画的大写意技法,把蚂蚁家族放大,成为了您抒写内心感觉的媒介,笔下可谓一蚁一世界。我们知道,蚂蚁虽小,要画好却必须在笔墨上要有所创新,您认为自己在中国画技法上有哪些创新之处?
陈训勇:艺术有形式和内容之分,即技巧与思想内涵。有些作品没有内容只有形式,其形式仍具独立欣赏价值。但如果只有内容没有技巧,其内容则无所寄托,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故题材不起决定性作用,它是技巧的载体,而技巧则是题材质量的保证。蚂蚁是我长期以来视作劳动者的化身,是平民百姓劳动智慧的弱势草根一族的代表,所以找到了“蚂蚁”这个好题材,必须用最好的手法去表现它。因此,我选择了中国画的最高境界——意象形式大写意手法去表现它。用大写意表现小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冲突,而文人画的肆意与弱小难辩的躯体之间又是一个矛盾。以传统之精妙笔墨与现代的审美观念通过蚂蚁为载体,寄人文,玩笔墨,挑战局限,以大写意写屑小之虫,这是我为自己出的“难题”。而“淡”取墨韵,“焦”取墨气,“刚”取蚁力,“柔”显蚁神,将传统笔墨与现代构成观念糅合于一处,则是我为自己设定的技法追求。在创作中,我致力于用文人画的元素在诗书画印中构建蚂蚁的独特神韵,具体而言,取昌硕先生之森严法度,得其“气”、“意”;取白石老人明朗、清新、简练、率真之风范;神追倪云林的“不求形似,聊寄胸中逸气”;“感物咏志,妙道自然”,吸纳山水画“畅神”的注重内心感受,渲泄人文理想的君子风格,进而领会石涛的“笔墨当随时代”的精神内核,参透“画者从心”的妙处,以求深入其理,曲尽其态,做到“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在构图上,吸收八大的经营布局,不落俗套,创造自我图式。另外,陈淳的“横肆纵恣,天真烂然”,徐渭的“无法中有法,乱而不乱”,亦令我心向往之。我力图将历代名家的精神内核融入到表现蚂蚁的作品中,以传承先贤之真气,进而展示一个当代画家在现代背景下对笔墨的理解。而在构成理念方面,则借鉴了西方现代艺术中的平面分割、错位及点线面的美学规律,以此增强作品的现代感。
大写意关键在于“写”字,线条不是描出来的,是直抒胸臆,但仍然强调线条的质量,线条的质量直接来源于书法。我敬重书法里面的技术含量,这种敬重之情直接流露在我的画作中。艺术离不开美学范畴,每一张作品都离不开点线面的处理。如蚂蚁的头、胸、肚子都以“面”处理,而蚂蚁的眼睛是采用艺术夸张的手法处理,触角和脚就采用书法里面的草书。实际上,我是在制造一种矛盾,用最大的笔墨去表现最幼小的体物。如何让这种矛盾在画面中去和谐体现,这前人没有范本,确实融入了我的思考和尝试搜索。
蚂蚁事业,从现在到未来
《天下潮商》:成功的艺术家,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追求,并且把这种追求融注于一生的创作中,成就一种独具个性的艺术境界。您在艺术上有自己的追求吗?那是一种怎样的境界?
陈训勇:与蚁结缘,潜心蚁事,传颂蚁德,于朗朗乾坤处,有淡淡蚁怀。以蚁怀悟道悟人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诚然,我深知以大写意技法表现蚂蚁的难度所在,艺术的道路遥远而无涯,传统笔墨的最高境界高深难求,悟得一时也难以悟得一世,即使穷尽一生亦未必就能悟其真谛。近十年来的“水墨蚂蚁”实践,迄今为止只是做了一个“面”上的工作,至于“点”的探索,还有待日后再究其境。
石涛大师说过:“笔墨当随时代”,要成就一番“蚁业”,就必须像蚂蚁一样,为自已的生命负责,慢慢啃骨头,正如“愚公移山”的故事,“生命不息,挖山不止”。余当以此自勉!
我画蚁到今年已经是第8个年头了。这些年来,蚂蚁给我荣誉、幸福和快乐。到目前为止,我画的最大的一幅是《蚁衍》,是有6张8尺的画纸,也就是1.25m×2.48m×6的面积。很多人看后都很觉得震撼,王鲁湘说:“这是银河系”。一路走来,也有不少同行前辈建议我画蚁可以到一个段落了,尝试着画点别的。他们都是好心好意的。但是他们还没真正了解到蚂蚁的世界,说的都是对方自己的感觉。但实际上,只有我自己才最清楚这个题材里面有多丰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好的一个题材、一个好的个性符号,我不会放弃的,画蚁是我的终极追求,也将伴我终生,而且也希望子孙后代能够继承。
《天下潮商》:在今后的创作中,您还会从题材及技法上不断突破自己过往的成果吗?对于未来,您有些什么设想吗?
陈训勇:继续蚂蚁事业,一如既往地提高和突破,以国学为依托,自我完善都是每天都在做的。如从中国美术馆展览到最近的潮州巡展,我的作品都在变化,无论从题材还是形式都有所突破。可以说是走一条从学术到雅俗共赏,从小众走向大众化,慢慢深入民心,让更多的人来接受蚂蚁题材画作,最后接受我单纯的水墨蚂蚁。